【柱扉】成为神(四十)
前文见合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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斑的手一颤。下一刻,他用力握住了扉间的肩头,眯起眼,狠声道:“你……”
“好久不见。”
千手扉间淡淡地说。
他肩头的手一瞬间青筋暴起,又倏然放松。
“我没想过会再见到你。”
斑声音沉沉。他听见面前的人很轻地笑了一声。他本该质问,或者出言嘲讽,然而熟悉的感觉却不自觉令他放松下来。
“你……用了什么办法?”他不禁问。他的眼神梭巡著,想从这个来自千年以前的灵魂面上找出一丝端倪。
千手扉间却不回答。
“这只是暂时的。”他这样说。
“我只是普通人。你弟弟都无法做到的事情,我又怎么做得到?”
人类死后,便无灵魂可言。此世的一切都会随著死亡而远离——
这个世界上,除了斑,就只有一个例外。
他小心翼翼地保存,呵护,直至再也无法维护下去,便护持著那一点灵光,投胎转世的,他的弟弟。
因此,宇智波泉奈才得以成为自身前世的延续……
而也正因为如此,斑再清楚不过:
千年以前的千手扉间无论如何都不该重现于这个世上。
“如今的我只是记忆残余的回响。”千手扉间轻声道,“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,斑。”
分明是早就知道的答案,斑却好像被刺痛了一般,他倏然放开手,沉默了下来。
须臾之后,才道:“你本该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,太政大臣大人。但你出现了。”
染血的佛珠,建造的佛像,还有这本封印之书……
“不管做了什么……”
他的眼神尖刻,低声道:“你算计了我,不是吗?”
空气陷入一片寂静。千手扉间慢慢地坐了起来,他的眼神越过斑,投向深深的夜空,就好像投向了那悠远的过往。
妙木山位于凭借凡人之力永远也无法抵达的地方,然而在严峻的外表下,里头却是鸟语花香。
他走进时,并无一个守卫,只有一道庞大的身影,端坐于巨石雕刻而成的座位上。
那是一个形似蛤蟆的老人。他——或者说祂——祂面庞上满布皱纹与沟壑,下颚生著稀疏的白须。他眼皮耷拉著,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沉睡。但当千手扉间走到祂的面前时,祂忽而便睁开了眼睛。
“你……来啦。”
犹如早就知道他要到来一般。千手扉间心头一惊,面上镇定道:“是。我请托了斑大人,所以得以过来见您。”
蛤蟆仙人混浊的眼珠缓慢地转了转,落在扉间身上。被非人注视著的紧张感刚从千手扉间的胸口升起,祂便又闭上了眼。
“好啦……你想问……什么?”
蛤蟆仙人慢吞吞地问。
千手扉间深吸一口气。
“我想请问您……我的兄长——”
他将前因后果述说了一遍,紧紧地盯著蛤蟆仙人,想要知道这令他追寻了二十年的解答,究竟为何。
蛤蟆仙人却仿佛又睡著了般,一语不发。
仿佛只是一瞬间,又像是过了许久,沉默化为攀爬于心脏的蚂蚁,让扉间动弹不得。
蛤蟆仙人忽然睁开眼睛,祂笑道:“你……还在这里……做什么?”
“答案……不就在你的身上吗?”
千手扉间蓦然一震,混乱的思绪让他破天荒地无法理解蛤蟆仙人究竟在说什么。茫然之中,他忽地觉得胸口有什么正硌著他,那感觉如同突然出现,又像是已在那里许久,直到忘却,才又想起来般。
他伸手摸索,竟从怀中摸出了一串佛珠。
那佛珠纹路古朴,触手圆润,如同日日被人盘在手中抚摸。
他还没有明了这究竟为何种意思,抬起头,却发现四周光彩陆离,只不过踏出一步,眨眼之间,便已回到了山口。
除了腕上多出一串佛珠,似乎没有任何的改变。
半年之后,太政大臣病了。
病中觉浅,或许因为如此,他开始不断地做梦。
所有的梦境都是一样的。
他于广阔无垠的黑暗当中浮沉。
他无法睁眼,无法动作,却能感受到,一尊巨大的存在,与自己同处于这个空间;他还能知道,那是一尊佛像。
病后的时间如溪水般湍急地流逝,他闭门不出,将所有的政事,全权交还给了即位的幼主。
佛像在他的梦中,一天比一天更近。
无数个夜晚,他辗转反侧,一闭上眼,便能见到那尊沉没于黑暗之中,看不清面容的佛。
一切的自控感在梦中远离了,慌乱之后,他反而沉静了下来,细细地思考,这究竟为何。
那是启示,又或者只是病中的昏茫?
他想起见到蛤蟆仙人的那一面,祂端坐于悠长的通道尽头,等著来人祈求。
是佛像在接近么?难道不是他自己在走近,在走过那道长长的求神之路,直到得以于祂的座前叩拜?
他又想起蛤蟆仙人所说的那句话。
答案就在你的身上……不是吗?
直到此时,答案便在他的心头分明了。
千手扉间于昏茫的意识中睁开眼,四周犹如沉入深海,寂寥而冰冷。
那尊佛像正正地端坐于他的面前——阳光破开黑暗,从他的头顶洒落,将阴影驱逐,照亮了佛像的面容。
“兄……”
兄长——
他蓦地惊醒,撑起身,一股郁郁之气从喉中涌出,他剧烈地呛咳,无意识地举起手想摀住口部,只听唰啦一声,无数珠子滚落在地板上,而他终是忍不住,呛出了鲜血。
深红的鲜血落在手中的残串上。
千手扉间睁大了眼睛,胸膛不住起伏,直直地看著这半截佛珠。
掉落的佛珠滚了满地。
他用力握住残串,将其放置于心口。
“……原来……原来如此……”
乌云悄悄地散去了。
斑仍在等待他的回复。
千年以前的千手扉间,他的喉头滚动,半晌,低声开口。
“我的确是算计,利用了你……”
他沙哑地说。
盈盈的月光如丝线一般,落在他的眼中,仿佛点亮了的灯火。
“但……如果……你有照我的话去做……”
他喘息片刻,忽地笑了起来。
“时间不够了……”
斑一惊,就见面前的人身体忽然软了下去。
“喂……”
等等!
他想抓住扉间,但在他碰触到之前,面前的人已手肘弯曲,撑住了自己的上身。
扉间睁开眼睛。
起初,他看起来还有些从梦中苏醒的恍惚。但当目光落在面前的斑身上时,涣散的双眼便倏然清晰了起来。
“……斑。”
斑停下动作。
一股茫然之意从他的心头涌上。
那个家伙离开了……
他最后想说的是什么?
可恶……
“……你还记得什么?”
最终,斑只能这样问。
斑并没有说明清楚,扉间看著他,几乎有些困惑。他的面上满布疲惫,大概是进入幻境耗费了太多的心神。
半晌,他摇了摇头。
“什么都不记得了。”
斑心头的茫然转换成了失望。
就在这时,他听见扉间又道:“但我已经知道……该如何阻止兄长了。”
扉间喘了一口气,马上将计划一一道来。
但斑越听,眉头越是皱起。
“……真是荒谬。”
他斥道。
“如果不成功,那么不只他,连你……我也只能一起祓除。”
斑冷声说:“你还有两个弟弟……我不知你是如此毫无责任感的人。”
“不。”
扉间却不闪不避地对上他的眼。
“还有你啊,斑大人。”
“……你已经不记得了。”斑阴沉地道,“又说这种话做什么?”
“但你还记得,不是吗?大阴阳师。”
斑一愣,半晌,眼中漫上说不清的复杂。
“真是卑劣……你果然还是……那家伙。”
“你也一样。”扉间染上疲倦的面容终于扯出一丝笑意:“人总有什么……是永远不会变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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